本文作者吕伟为武汉大学体育法学博士，足球咨询师创始人，中国法学会体育法学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体育科学学会标准化委员会专委，现任教于重庆邮电大学。本文整理：陈永。 随着2025赛季中国职业足球联赛三家俱乐部未能获得准入，中国足球又有一大批球员面临欠薪却无法讨薪的困境，其实这也是中国足球一直面临的一个待解难题，只是外界往往更关注俱乐部的命运，而球员权益保护始终未能成为焦点所在。 2024年2月，前重庆两江竞技球员叶尔杰提接到通知，获悉自己被批准获得总计2万美元的失业援助金，成为首位获得国际足联球员基金（FIFA Fund for Football Players，简称FIFA FFP）援助的中国足球运动员。这一案例，凸显了球员维护自身权益的重要性，也给中国足球的球员权益保护提供了更多的思路。
国际足联球员基金是2020年由国际足联与国际职业足球运动员工会（FIFPRO，以下简称国际职业球员工会）共同设立的，旨在为因俱乐部破产或退赛而未能从俱乐部讨回欠薪的职业足球运动员提供失业后的经济援助。国际足联与国际职业球员工会派代表组建了监督委员会，专门负责处理、评估和执行国际足联球员基金的援助申请。 国际足联为该基金投入了1600万美元，援助期限为2020 年至2022年，为期3年。基金的拨款安排如下：2020年拨款300万美元，2021年拨款400万美元，2022年拨款400万美元，同时拨款500万美元用于为2015年7月至2020年6月期间的合规球员提供追溯性援助。 国际足联球员基金面向全球职业足球运动员提供经济援助支持。申请该基金需满足以下条件： 第一，球员必须曾与国际足联会员协会下属的俱乐部签定正式的工作合同，该合同明确规定了薪酬金额。如果俱乐部未能支付球员全部或部分薪酬，且该俱乐部已退出职业联赛或破产，则该球员符合基本申请条件。 第二，球员必须提供具有法律效力的最终裁决，证明其已通过司法程序维权但仍无法追回薪酬。相关裁决机构包括体育仲裁法庭（CAS）、会员协会下属的争端解决机构、国际足联决策部门、国家级法院或特别法庭。在特殊情况下，国际足联指导委员会可根据具体情况调整审核标准。 第三，球员所在俱乐部自2015年后已被正式宣布破产或清算，并由国家或国际权威司法机构确认其无法偿还债务。这一条件表明，球员通过法律或常规途径已无法追回被欠薪酬，同样，在俱乐部已注销其会员资格的情况下，球员需提交相关证据以证明司法裁决无法执行。 第四，球员必须证明已穷尽所有国家或国际体育仲裁及司法程序，且通过正常途径无法追回薪酬。这一条件包括但不限于球员曾向国家级或国际级的经济保护基金申请援助但未获成功。
根据国际足联球员基金的统计，在第一个审核周期（2015年7月至2020年6月）期间共收到1089份申请，其中1005份获批，涉及来自36个会员协会的109家俱乐部，最终拨款500万美元用于经济援助。有来自中国职业足球俱乐部的外援获得了该援助，但中国球员并未申请该基金。 在第二个审核周期（2020年7月至2020年12月）共收到142 份申请，其中140份获批，涵盖22个会员协会的39家俱乐部，总计拨款300万美元用于经济援助。在中国足协注册的3名外援共获得9.8万美元援助。中国球员无人提交申请。 在第三个审核周期（2021年1月至2021年12月），有4名曾效力于北京人和、上海申鑫、泰州远大和广东华南虎的外援获得该援助，但中国球员依然没有提交援助申请。 在前三期援助申请中没有中国球员提交申请，而在中国联赛效力的外援却在每个周期中都有成功申请并获得援助的案例。这一显著差异反映了外籍球员对国际足联制度和规则的了解更为深入，且善于利用这些规则维护自身权益。相比之下，中国球员包括中国足球圈对这一援助机制的认知尚显不足，未能更好地保障自身合法权益。
叶尔杰提于2019年2月从葡萄牙乙级联赛球队贡多马尔加盟原中超球队重庆当代力帆足球俱乐部（后更名为重庆两江竞技足球俱乐部）。俱乐部由于经营不善，在2022年5月24日宣布解散并退出中国职业联赛。 俱乐部解散后，叶尔杰提和其他重庆球员一样开始了漫长的讨薪之路。根据工作合同，俱乐部共计拖欠叶尔杰提 2020年1个月、2021年11个月、2022年5个月的薪水以及2020赛季的比赛奖金，总额达537万元人民币。尽管叶尔杰提通过劳动仲裁和法律渠道赢得了官司，但因俱乐部银行账户被冻结，已无力支付所欠薪资，同时，因重庆两江俱乐部已退出中国足球职业联赛，中国足协也无法继续受理球员与俱乐部之间的合同纠纷，叶尔杰提面临较大的生活压力。 在此困境下，叶尔杰提委托吕伟博士团队向国际足联球员基金提交申请，寻求援助。2022年8月，吕伟团队向国际足联球员基金提交了叶尔杰提申请失业援助的材料，2024年2月，申请终于获得批准，叶尔杰提可获得总计2万美元的失业援助金，成为首位获得国际足联球员基金援助的中国足球运动员。叶尔杰提不仅为自己争取到了合法权益和急需的经济支持，也填补了中国球员在国际足联球员基金项目申请中的空白。
可以说，叶尔杰提案例具有里程碑意义，既为中国足球行业的制度建设提供了启示，也暴露了当前中国足球体系中存在的不足与缺失。 从制度建设层面来看，国际足联在球员权益保护方面展现了高度的专业化和成熟度，中国足球则缺乏类似的援助制度：一，中国足协有必要协同中足联建立职业球员权益委员会，聘请国内外相关专家，对相关球员的权益维护进行深入研讨和制定相关制度，同时为球员提供法律咨询和援助；二，对于联赛红利的分配，有必要照顾甚至是优先支付被欠薪且获仲裁支持的球员；三，建立中国职业球员基金，参考国际足联基金的做法，对无法追讨欠薪的球员提供必要的援助和救济。 除此之外，还有必要对表现优秀的球员和工作人员，比如泰山队队医救助三镇球员、蓉城队队员救助落水群众等，给予经济和精神层面的支持和鼓励。 叶尔杰提案例也揭示了中国足球行业在财务监管、俱乐部管理方面的严重问题。目前，职业俱乐部在资金管理、财务透明度和运营规范方面严重不足，欠薪现象普遍，俱乐部解散问题频发。中国足球行业需要完善对俱乐部财务状况的监管机制，包括且不限于债务、收入和支出、欠薪等，并出台相应的惩罚措施，包括且不限于禁止引援、降级以及禁止准入，同时逐步加强行业内部的规范化管理，确保球员的合法权益不受侵犯。
从个人层面看，叶尔杰提案例凸显了球员自身法律意识和维权能力的重要性。 在面对被欠薪和俱乐部解散的困境时，叶尔杰提并没有选择放弃，而是通过专业团队向国际足联提出援助申请，并成功获得2万美元的失业援助。这一过程表明，球员在享受职业足球带来荣耀的同时，也应具备面对职业不确定性和突发危机的应对能力。 中国足球运动员普遍缺乏对国际维权机制的了解和应用，尤其是在俱乐部破产、解散等复杂情况下，很少有球员能够像叶尔杰提那样积极寻求国际援助。中国足协需要在制度完善的前提下，加强对球员的法律教育和维权意识培养，帮助他们掌握如何在遭遇不公时通过正当途径维护自身合法权益，并鼓励他们在困难时寻求国际组织的帮助。 中国足球行业在球员保障、财务监管、法律保护等方面与国际足球标准存在明显差距，亟须通过学习和借鉴国际足联的成功经验，构建更为完善的保障机制，推动中国足球走向更加健康和可持续的发展道路。
